阴历二月中旬,李鸿章刚由保定回驻天津,天津海关税务司德国人德璀琳就来请 见,说有要事报告。德璀琳是总督府的常客,巡捕立即前去禀报,李鸿章传话请他到 签押房。 当年李鸿章到烟台与威妥玛谈判,德璀琳一路上非常殷勤且出了不少主意,得到 赏识。后来赫德提出试办华洋书信局,李鸿章便极力推荐德璀琳帮办。由于赫德代表 大清参加巴黎的万国博览会的同时回国探亲,前后时间将近一年,创办书信局的事情 便由德璀琳完全承担下来。李鸿章鼓励他道:“你用这大半年的时间好好办理,这正 是你出头的时机。” 德璀琳办得相当不错,他利用海关掌管进出口税的优势,与轮船招商局、怡和、 太古等轮船公司商订免费优先带运海关邮件,又通过李鸿章下令北洋军舰也免费捎带 邮件。因为天津、烟台、营口三个港口冬季封冻,轮船不能航行,德璀琳又组织骑差 负责北京、天津、山海关、营口、烟台间的陆路邮递。而且在试办几个月后,就由北 洋三个口岸向所有海关口岸推行,等赫德回到中国的时候,德璀琳在邮政建设上已经 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就,不但各海关、总理衙门的信件由书信局承运,而且已经开始 发行邮票,承接民间信件的邮递。海关总税务司下设邮政司,原来是德璀琳兼署,因 为德璀琳办理得太好,赫德反而起了戒心,有意让别人兼理邮政。德璀琳今天前来, 就是希望李鸿章能够通过总理衙门,推荐他继续兼任邮政司。李鸿章一口答应,说他 会给总理衙门主事的大臣董恂写信,让他与赫德交涉。
“大人,有件事情不知您是否感兴趣?”德璀琳显然有机密相告。 “哦,你这样问,必定是我感兴趣的事情。你别卖关子,说来我听听。”李鸿章 笑道。 “总税务司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个秘密建议,要成立总海防司,将来南北洋的海 防经费要由总海防司一手经理,海军购买舰船、发展规划也要由总海防司负责。”德 璀琳神秘道。 “二赤又犯了当年李泰国的毛病。”李鸿章立即警觉起来,他私下里经常称赫德 为二赤。赫德很聪明,很懂得给大清官员面子,但心地有时不免过于阴鸷,李鸿章对 他又欣赏又提防,“这个总海防司他计划怎么运作?” “他的意思是南北洋各设一支舰队,各由一名海防司统领,这两名海防司直接对 总海防司负责。他兼任总海防司,听命于南北洋两大宪。”德璀琳道。
“二赤好算盘,名义上是南北洋大臣指挥他,实际两支舰队都由他指挥,他就成 了大清舰队的总统领。不过他不要欺大清无人,他这点小计谋,总理衙门大臣一眼就 会看穿。”李鸿章立即看出赫德的阴鸷用心。 “不,听他的意思,总理衙门已经呈递给皇太后,很有可能获得通过。这件事是 由新入总理衙门的李军机接手。这个计划大约一过了年就开始实施,我昨天向总税务 司报告邮政工作,他很得意地向我炫耀。我觉得事关重大,所以特来向大人报告。此 前大人没得到任何消息吗?”德璀琳又透露了许多情节。 李鸿章的确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此前沈桂芬、董恂主持总理衙门,大政总是 先咨询疆臣尤其是他这个北洋大臣。可因为崇厚丧权辱国,连同举主沈桂芬一起受到 清议的猛烈指责,沈桂芬年前就病了,请假三月。他请了假,丁忧期满复入军机和总 理衙门的李鸿藻便在总理衙门一言九鼎。李鸿章明白,毛病一定出在李鸿藻身上,他 对洋务并不内行又固执己见,很容易被赫德蒙蔽。他又不肯循例请南北洋会商,直接 把事情上奏了。而两宫又因为慈禧自去年冬天就病着,一直是慈安一宫听政。慈安对 政务不甚了了,当然也难以看出这其中的问题。 这个消息对李鸿章来说非常重要,在赫德身边培植德璀琳是一招妙棋,果然不负 所望,应当对他有所酬庸。李鸿章立即想到了一件可以托付给德璀琳名利兼收的差 使:“北洋目前已经有蚊子船六艘,还有两艘碰快船马上就到,将来还要购铁甲舰, 大沽码头水浅,必须新建码头便于大舰驻泊,这件差使我想劳你大驾,不知你是否有 信心胜任?” “大人放心,我从德国请技师前来,肯定不让大人失望。”德璀琳喜出望外。 “好,这件事就拜托你,我很快下札子。具体事情你随时和郑观察商议,有困难 解决不了,可随时找我。” 德璀琳又立即建议:“大人购铁甲舰的设想非常高明,必须尽早实施。” 李鸿章叹了口气:“只怕很难。赫德说蚊子船和碰快船是铁甲舰克星,所以朝廷 的意思,既然有了蚊子船足以对付铁甲舰,又何必再费巨帑购铁甲。”

“蚊子船能克铁甲舰,只是军火商糊弄人的卖点。我与德国海军朋友商讨过,蚊 子船虽然炮火猛烈,但船身太小,航速又慢,根本无法出远海作战,其实只能算水上 炮台,比陆上炮台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移动。这种水上炮台用来帮助守卫海口还可 以,怎么可以与铁甲舰相提并论?如果以为有几艘蚊子船就可以对付得了铁甲舰,就 可以不必购买铁甲舰,那是大错特错。如果真是这样,那各国为什么还要大造铁 甲?”德璀琳指出了蚊子船的弱点,随后又反问道。 是啊,如果蚊子船真的能够对付得了铁甲舰,各国为什么还要造铁甲舰?李鸿章 不愿承认自己可能中了赫德的圈套,便道:“我朝搞海防,只要能抵御铁甲舰入侵海 口就行了,并未想到大洋上与别人争雄。” 德璀琳耐烦地解释道:“沿海各口只想用炮台来守是守不住的,尤其是中国海岸 线近万公里,靠炮台如何能够守得住?必须有海军能在大洋上取得制海权,才是海防 牢固的根本大计。美国海军有位将军专门论述制海权,不妨让人翻译过来,请大人参 阅。” “制海权,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顾名思义是控制海洋的权力吧?”李鸿章问道。 “大体差不多。一个国家的海军,必须控制海洋为我所用,才能最终保护自己的 陆上疆土。”
李鸿章听了摇了摇头道:“海洋何其大,如何能够控制得了?我们造船也罢买舰 也罢,本来就没打算驰骋域外,如果能够防敌兵从沿海登岸就不错了。与人海上争雄,财力不许,也没必要。” “大人说得当然有道理,可是要防敌兵沿海登岸,中国海岸线如此之长,没有可 在海上驰骋的铁甲舰,任由人家在沿海航行,光靠几艘炮船恐怕不成。”见李鸿章不 认同自己的观点,德璀琳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这个自然,铁甲舰是非购不可。” 德璀琳刚告辞,薛福成就来了。去年他母亲去世,薛福成回籍葬母,按规矩应当 守制三年,可李鸿章一催再催,他只好提前回来了。薛家三兄弟,老大薛福辰是山东 泰武临道台,在家安心守制,老二薛福保在四川丁宝桢幕中,老三薛福成在李鸿章幕 中,都被幕主提前催回,因此饱受诟病,被乡邻讥为“不肖子孙”。 李鸿章安慰道:“就是朝廷大员,也有夺情复出的规矩,你在我北洋幕中,我招 你回来便是夺情复出,并非你有意违制,乡间村夫怎么知道我北洋事繁任巨?不必去 理会他们。有一件事情,你先考虑一下。”他要薛福成考虑的,就是赫德献计总理衙 门设总海防司的事情,如果朝廷批准了,那该如何挽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李鸿章就收到了总理衙门的函,赫德请设总海防司一 事,已经旨准,请南北洋考虑推荐海防司的人选,并附有赫德的总海防司章程。李鸿 章连连叹息,只怕大清海军尚未成军就被赫德操控。朝廷已经旨准,这该如何挽回? 两江总督、南洋通商大臣沈葆桢已经于年前去世,新任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 是湘系宿将,因为一直在闭塞的江西任职,对李鸿章等人的“师夷长技以自强”大不 以为然,他在给李鸿章的信中曾说,“为政之道,要在正本清源。师洋夷之枪炮舰 船,徒废心力。国朝良法美意,均有成规,因其旧而新之,循其名而实之,实不宜侈 言更张。”他年前出任两江总督,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招商局,声称要把贪污蠹吏 赶出去,矛头直指盛宣怀。这样的人,李鸿章如何和他商议大计?如果李鸿章往东, 他赌气偏要往西,岂不坏了大事? 李鸿章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心想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与自己的幕僚们密商再说。 于是,他打发人把总理衙门的函连同赫德的海防司章程抄了数份,一份给薛福成,其 他几份送给几位心腹幕僚,让他商议办法。
此事实在非同小可,隔一天,李鸿章就召集几个心腹商议。有人说,南北洋大臣 可以上折,反对设立海防司。可已经旨准的事情上折反对,岂不是抗旨不遵?有人 说,南北洋可以目前没有合适的海防司人选为由,先拖拖再说。可拖得了初一拖不过 十五,总不能一直拖下去,那样岂不影响海防大计?大家七嘴八舌,主意不少,但可 行的没有。薛福成一直没有说话,李鸿章便问道:“叔耘,你一直没说话,怎么 想?” 薛福成另辟蹊径道:“这件事情实在难办,大家想了这么多办法都不成,我也没 有好办法。不过,咱们没有办法阻止,能不能让赫德自己请辞?” “让他自己请辞?他处心积虑弄到的总海防司,怎么可能请辞?”李鸿章一脸的 不明白。 薛福成笑道:“赫德的成就在海关,海关总税务司是名利双收的差使。如果让赫 德在两个总司职位中选,他肯定舍不得总税务司。” 闻言,大家都恍然大悟,李鸿章道:“你的意思是不让赫德兼总海防司,而是在 总税务司与总海防司中选其一。妙!
妙极了!
”
“是。我看了总海防司章程和总理衙门的函,只说设总海防司,并没说非要总税 务司来兼职。如果以总海防司职司繁重,必须专责其一,那样既不违背旨意,赫德也 无话可说,我想,他就会提出不再担任总海防司一职,他的算盘就落空了。”薛福成在李鸿章幕府一直以文笔见长,没想到对世事人情也如此洞明练达,在座 众人无不刮目相看。李鸿章从善如流,亲自给李鸿藻写信,提醒他如果赫德兼任总海 防司,水师的大权有可能旁落,贻害无穷。同时又给恭亲王写信,请他设法转圜。李 鸿藻看了李鸿章的信,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赫德计谋得程,海军操之洋人之手,他这 清流领袖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和清议刀剑般的笔锋?他亲自去找恭亲王,商量转圜 的办法:“不是李少荃提醒,我也没想到赫德的办法暗藏机锋。如果真让他得逞,南 北洋大臣要通过他才能指挥得动海洋水师,赫某人不就成了我大清的海军提督?他的 心思其实与当年的李泰国如出一辙。李少荃说得不错,李泰国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狼, 赫某人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赫德未必有那样的用心,他也许只想海防要统一事权。不过你和少荃的担心并 非多余,眼下的关键就是如何让大家都下得了台。”恭亲王对赫德一直有好感,倚之 为臂膀。 李鸿藻说了李鸿章的办法,恭亲王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兰荪就再辛苦一 番,亲自把这件事料理清楚。” “事情因我未加细究而起,我当然要负责到底。”李鸿藻倒是不推脱责任。 总理衙门向总税务司正式行文,赫德果然放弃了总海防司的兼职,此事便不了了 之。李鸿藻去了一块心病,专门写信给李鸿章表达谢意。李鸿章又亲自复信,向李鸿 藻暗送秋波,表示这是他北洋大臣的职责,以后自己洋务上的事定然及时与总理衙门 相商,言外之意也是希望李鸿藻能多听听他这北洋大臣的意见。毕竟李鸿藻从前对洋 务不以为然,如今兼着总理衙门大臣,不能不用心学习。 这时,驻德公使李凤苞给李鸿章发来密信,说英国有两艘从土耳其订造的铁甲舰 有意对外转让,机会难得,请他说动朝廷尽快买下来。而此时因为朝廷正式下旨定崇 厚斩监候的罪名,俄罗斯驻华公使布策大为愤怒,以下旗回国相威胁,而且向中俄边 境集结军队,黑海舰队也向沿海赶来。朝廷在清流的鼓动下不肯让步,因此中俄必有 一战的说法甚嚣尘上。西北尚有左宗棠,可是沿海靠什么来御敌?南北洋只有八艘蚊 子船,其他则是福州船政局、江南制造局制造的木壳兵轮,如何能够抵御俄罗斯的铁 甲船?而狡诈的日本又趁机在琉球问题上做文章,连从前要让出南部两岛也不答应 了。恭亲王给李鸿章写信让他加强海防,李鸿章则抓住机会上奏先购铁甲船二艘。
要说动朝廷并不容易,近年新买的蚊子船号称铁甲克星,干吗非买铁甲?李鸿章 在奏折中说“蚊子船则为守港利器,如赫德所购者,炮位较大,在浅水处亦能轰坏铁 甲也。然而南北洋滨海数千里,口岸丛杂,不能处处设防,必购置铁甲等船,练成数 军,决胜海上,乃能以战为守。中国虽不为穷兵海外之计,但期战守可恃,藩篱可 固,亦必有铁甲船数只游弋大洋,始足以遮护南北各口,而建威销萌,为国家立不拔 之基。” 大清必须购买铁甲,光李鸿章自说自话当然不行,日本的侵略、俄国的威胁便是 迫在眉睫的原因,“近来日本有铁甲三艘,遽敢藐视中国,耀武海滨,至有台湾之 役、琉球之废。俄国因伊犁改约一事,迭据探报,添派兵船多只来华,内有大铁甲二 船,吨数甚重,被甲甚厚,无非挟彼之所有,以凌我之所无,意殊叵测。彼既挟所有 以相凌侮,我亦当觅所无以求自强。前李凤苞来函谓,无铁甲以为坐镇,无快船以为 迎敌,专恃蚊船,一击不中,束手受困。洋监督日意格条议,亦谓:‘能与铁甲船敌 者,唯铁甲船。故邻有铁甲,我不可无。若仅恃数号蚊船,东洋铁甲往来驶扰,无可 驰援,必至误事。’”
然后说英国有两艘铁甲舰要卖,是个绝好的机会,“两船实价共英银五十四万三 千三百八十镑,合中国银两核计约二百余万两。询之出洋学生刘步蟾等,据称在英时 曾上该船阅过,甚为坚固合式。若机会一失,中国永无购铁甲之日,即永无自强之 日 殊属可惜 ” 那么购买两舰钱从哪里来?李鸿章先打福建的主意,“福建已先后奏明定购蚊船 四只、碰船二只,共约需实价银一百三十万两,似可暂缓购置,即以此款先买铁甲一 号。”另一只铁甲,他则打轮船招商局官款的主意,当初购并旗昌时,通过沈葆桢借 了官款近百万两,今年下半年就到了归还的日期,李鸿章奏请朝廷这笔款不必还了, 拿来购买铁甲舰,“各省拨借轮船招商局官款多属闲款,其缴还之多少、有无,无关 紧要,应请酌提招商局三届还款约一百万,抵作定造铁甲之需,于军国大计裨益匪 浅。” 除了购舰费用,还有人才问题,李鸿章也提出自己的意见,“而造就人才,尤为 急务。管驾、军火、帆缆、机器及管事舵水等人,亟宜由练船学堂认真教导挑选,源 源济用,万不可以游手充额。”他提出北洋要建水师学堂,“经费由北洋海防经费内 开支。拟设驾驶、管轮两科,驾驶专习管驾轮船,管轮专习管理轮机。开设英文、算 学、几何、代数、三角、重学、天文、舆地、测量、驾驶、化学、格致等课程,兼习 经史文义,训演外国水师操法。” 李鸿章抓的时机好,奏折一上,清议无一反对,朝廷立即批准。他是高兴了,户 部和江浙等省无不愤恨难平,尤其是各省的官款,当初说明是借给招商局,且按年付 息,如今被李鸿章一个奏折收入囊中,真个是血本无归。然而上谕已颁,大家只有骂 李鸿章吃人不吐骨头聊解心头之恨。 其实打招商局官款的主意,全是盛宣怀支的招。 盛宣怀到天津已经有些日子了,因为刘坤一严参他在购买旗昌中营私舞弊,轮船 招商局会办一职不宜再挂。而湖北办矿也以失败告终,虽然勘探出了当阳煤矿和大冶 铁矿,然而无论是运煤还是运铁都成本太高。按郭师敦的建议,如果修一条铁路把煤 运出来,定能降低成本有利可图,然而机器开采以及修筑铁路要花费五十余万两,无 论李鸿章还是李瀚章,都表示无此财力,只能让盛宣怀招商办理。但盛宣怀商场人脉 有限,招不到商股,只能宣布停产,他自己赔进去二万余两。当初他向李鸿章汇报得 天花乱坠,结果如此收场,受到李鸿章严厉训斥。他当然不能失去靠山,见李鸿章为 购舰无款而懊恼,便绞尽脑汁想办法。他当过轮船招商局的会办,对轮船招商局官款 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把各省官款划归北洋购舰的主意的确十分巧妙,足以弥补办矿 的过失,李鸿章也不愿自断臂膀,因此对盛宣怀倚重如一。
这天,水雷学堂向李鸿章禀报,说从大沽到水雷学堂的电报发报成功,请他前去 检视。李鸿章很高兴,叫盛宣怀一起去瞧热闹。 水雷学堂设在天津机器局内,是光绪二年李鸿章奏请设立,招收聪颖少年入学 堂,并请外国教员教授水雷制作技术。去年李鸿章又令他们开设电报科,学习收发电 报,并在学堂内试办了电报。今年则让他们试办从大沽炮台到天津城的电报,历时半 年,架设完成。 李鸿章仪仗赫赫,水雷学堂也是进行精心准备。学堂师生在门外列队迎接,然后 簇拥着李鸿章进了电报房。电报房容不下这么多随行人员,除了学堂的洋老师、发报 的学生,再就是学堂总教习、盛宣怀等人。 总教习向李鸿章汇发布:“按照中堂的吩咐,这段电报从大沽炮台直接接进学 堂,总距离四十五华里。经连续三天试验,收发电报一切如常。” “好得很,怎么测试你说了算。”李鸿章满脸笑容。 总教习建议道:“中堂可以命令某个炮台报告海面情况。”
李鸿章此时还有些不太相信,便顺口说道:“那就让大沽二号炮台先报告谁在当值。” 两位学生“嘀嘀嗒嗒”按了一通,再过一会儿,又是“嘀嘀嗒嗒”一通,将来电 译了呈给李鸿章,上面写道—— 天津李中堂:钧令已收到,现镇守大沽炮台副将赵承恩当值谨禀。光绪七年五月 二十日上午十时十分。 李鸿章又惊讶又兴奋,跟总教习开玩笑道:“这么快就有回音,该不是你事先安 排好的吧?” 总教习拱手道:“卑职哪敢欺骗中堂,中堂可以再让赵副将报告一下海面情 况。” 李鸿章闻言点了点头。过了十来分钟,电文传回,内容是—— 天津李中堂:现将大沽炮台海面情形报告如下:口外平静无事,水面泊英、法军 舰共三艘,态度尚友好。有舢板两只,前为洋轮供淡水菜蔬,请中堂示下。镇守大沽 炮台副将赵承恩谨禀。光绪七年五月二十日上午十时三十五分。 “果然是神速!
”李鸿章发出由衷的赞叹。 总教习又建议道:“中堂也可命令炮台开炮,天津城里能听得见炮声。” 李鸿章从怀里掏出一块打簧金表,看了看吩咐道:“就让大沽一号炮台于十时四 十五分发炮,限弹五发。” 电报发毕,离发炮时间还有四五分钟,谁也不说话,等着东边炮响,屋里静得只 有西洋钟的嘀嗒声。时针已经过了四十五分,但没有炮响,大家都狐疑地你看我我看 你。电报学堂学生耳朵尖,说道:“大人您听,炮声。” 大家仔细一听,果然炮声不断,数一数,正是五响。
李鸿章叹道:“电报技术真是神奇无比,数十里情形一问可知,简直是有了千里 眼、顺风耳!
坐在屋中,就可指挥千百里外的战事,这才真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 胜千里之外’,这在从前,真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测试完电报,又演示水雷。总教习向李鸿章报告,说水雷学堂能够制造最先进的 水雷,包括重五百磅的触雷、一千磅的沉雷和一百五十磅到七百磅之间的撞雷。而且 制造水雷的能力也提高许多,前年造了四十九枚,去年造了一百九十枚,今年上半 年,就已经造了二百余枚,多次到海边演示,效果非常好。 学堂里做演示的地方是一个不太大的水塘,因此选了一颗最小的一百五十磅的撞 雷。水雷布好后,由七八名学生在岸边远远牵着一只小木船向前行驶,在碰到水雷的 瞬间,轰然一声巨响,激起几米高的水花,木船被炸得粉碎,碎片纷纷,险些砸中院 子里的人,就连水雷学堂的师生都没想到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总教习请李鸿章训话,他很高兴地答应了:“训话不必了,看到这些年轻的娃 娃,我倒是真想和他们说说话。”
学生们整齐地站在操场里,在北面的石阶上,摆下一张太师椅,李鸿章坐了下 去,威严的目光巡视一周,学生们都鸦雀无声。他大声道:“娃娃们,你们真是年轻 啊!
你们比我强啊,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时,还闷在私塾里读八股文呢!
可是你们会造 水雷,会发电报,了不起啊!
我听说洋人讲演,喜欢站着讲,听讲的人却是都坐着, 据说这样可以少说废话。我今天就学一回洋人,站着与你们说话。我听说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来自闽粤,还听说北方人都笑话你们不去学八股走正途,偏偏学洋人的奇技 淫巧。不要听他们瞎扯,这不是奇技淫巧,这是实实在在的本领,是咱大清最缺少、 最有用的本领。他们笑你们不走正途,我告诉你们,将来你们的饭碗比他们的好得 多,你们端在手里的是金饭碗!
”说到激动处,李鸿章站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头看上 去无比伟岸。 李鸿章真是激动了,一边讲一边在台阶上来回走动:“咱大清万里海疆,多少海 口需要水雷御敌?旅顺、大沽、烟台、威海、上海、宁波、厦门,你从北往南数下 去,这些地方是不是都需要水雷?咱们当然不能全从洋人那里买,要让你们造!
你们 将来个个要出去当师傅,至少咱们北洋,旅顺、大沽将来都要建水雷学堂,你们学得 好,就可以去当教习嘛!
” 学生们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李鸿章更加高兴道:“娃娃们,今天看了你们收发电 报,我真是很受震撼啊!
对,就该是震撼这个词,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十几年前,我刚巡抚江苏的时候,就有洋人找我,要架设电报线。那时候我不 懂,觉得洋人无非是为了他们自己,所以一口拒绝,我对他们说,电报不适合我们大 清。后来洋人又多次要求办电报,朝廷也都不答应。结果他们就在海底铺设电线,在 海边弄条船,在上面收发电报,香港到上海,上海到日本的长崎都通了电报,结果方 便得很啊!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电报适合咱大清,咱大清得自己办!
咱大清南北万余 里,东西万余里,靠驿递传送信息,最远的地方一个月还送不到!
要是开通了电报, 就是从南边的广州到黑龙江将军府,也用不了一天!
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不办? “我要上奏朝廷,把电报办起来,先把天津到上海的电报办起来,南北洋之间便 如近在咫尺!
然后再通到福州、广州,甚至贵州、云南,将来都要开通电报!
“我已经向朝廷奏请,要购买铁甲舰,铁甲、电报,这都是防务最急需的洋务, 等咱们大清的铁甲舰在各海口巡游,等电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四通八达,咱们的海 防、陆防都加强了,咱们就不再受洋人的气了,咱们就直起腰板同他们讲话。娃娃 们,我盼着大清富强,我盼着大清海防深固不摇,看着你们这帮年轻娃娃,我更有信 心了,咱站起来说话的一天一定会到来!
”
下面又是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直到李鸿章已经走下台阶,孩子们还在拼命鼓 掌。 回到督署,盛宣怀感慨道:“中堂,您今天讲得真好,娃娃们手都拍肿了。” “看到年轻人一激动就忘形了,我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李鸿章笑道。 对李鸿章的设想,盛宣怀是极力赞同:“没有,尤其您说铁甲电报都办起来后, 咱大清海防陆防都深固不摇,我当时都激动得不得了。铁甲舰朝廷总算同意购买了, 当前也正是办电报的好时候,俄国人威胁,小倭瓜瓤子也在琉球闹,正如您所说,大 清东西南北地广万余里,没有电报怎么行?” “是啊,电报必须得办。如今津沽电报试验成功,办津沪电报总算有把握了,我 准备上奏朝廷。” “卑职愿效劳,为中堂拿一个草稿。”盛宣怀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李鸿章立即明白盛宣怀的用心,想想手头能办这件大事的,盛宣怀还算合适,于 是便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湖北办矿对你算个教训,你能振作起来,还敢再创 大业,很好。你还年轻,敢于担当的锐气不要丧失了。眼光要远大,不要只盯在银钱 的得失上。杏荪,要办大事,除了有好主意,还要能俯下身子扎扎实实去办理,既不 要被别人的花言巧语蒙蔽 也不要被自己蒙蔽 ”“不要被自己蒙蔽”,盛宣怀有些不明白了,老老实实道:“请中堂教训。” “人都希望心想事成,所以办事的时候,不免总是往好处去想,对遇到的问题有 意无意地回避,听人说话,也是听喜不听忧。这也是人的本性,无可厚非。可是我们 办大事的人要切记,一是要有锐气,有担当,二是要务实、踏实。所谓务实、踏实, 就是办事的时候要把可能的困难尽量想到了,并且要千方百计解决它。一句话吧,就 是你认为应当做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必须把它做成,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 年,不要轻言放弃。” 盛宣怀领命,激动得坐卧不宁。轮船招商局他只当了个挂名会办,湖北办煤矿他 倒是一言九鼎,可是办砸了,如今他又面临着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力争当上电报 总办!
从天津到上海两千余里,架电报费用不菲,而他实在没有能力招来商股,因此 只能官办。而且,电报线沿路跨越直隶、山东、江苏三省,非有官方出面保护不可。 但是,如果纯用官款来办,盈亏都归官家,自己就不方便以商股渔利。他会办招商 局,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巧妙,名为官督商办,其实官款的利息却可一拖再拖,一减再 减,而商股却按年分红。换句话说,就是把官款的利都入了商股的荷包。唐廷枢、徐 润等人有大量商股在里面,招商局股票连连升值,他们都赚得钵满盆满。官督商办的 巧妙,就是可以借官势凌商,借商情以瞒官,真正是左右逢源。所以,电报前期应当 官办,后期则官督商办。而且电报事关国家安全,不可能像轮船招商局那样可以数家 并争,到时候只此一家,岂有不赚的道理?商人们看到能赚钱,盛宣怀再没有人脉, 也不愁商股不集!
这样畅想将来,他竟然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吃了早餐,盛宣怀仍然精神头十足,他去了一趟水雷学堂,向总教习 请教有关电报的事情。总教习约了洋教师英国人恒宁臣和盛宣怀探讨,恒宁臣告诉盛 宣怀,其实办电报并不难,一切材料都委托洋商购买,架设线杆也无什么难处,有几 个指导,雇一批苦力就完全可以胜任。盛宣怀办事向来场面,他在“利顺德”饭店请 总教习和恒宁臣。“利顺德”是英国人开的饭店,店名据说取自孟子格言“利顺以 德”,又说取自英文“兰士颠”的谐音。这个三层的酒店,典型的英吉利风格,门口 是红头站门,门内则是大堂经理带着礼仪、门童等数人恭候。当然价格也不菲, 即使水雷学堂年薪颇丰的恒宁臣也难得进店消费。一餐饭吃下来,盛宣怀与总教习和 恒宁臣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表示将来办电报,定当是鼎力相助。
当天晚上,盛宣怀开始起草创办电报的奏稿。盛宣怀本来就有下笔千言的本领, 那天晚上又是文思泉涌。从电报的长远意义,到当前的紧迫需要,从军事价值到商务 利益,以及先官办、后官督商办,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第二天早起修改一遍,然后 认真誊写清楚,亲自去李鸿章签押房面交。 李鸿章不在签押房,文案室一个专事抄录的告诉他,说中堂去看望扶棺北上的张 侍讲了。 “哪位张侍讲?”盛宣怀又问。 “张幼樵佩纶侍讲。” 等到时近中午,李鸿章回来了,一脸忧戚,他看到盛宣怀便问:“杏荪有事 吗?” 盛宣怀回道:“卑职起草了一个稿子,请中堂审阅。” “是办电报的奏稿吧?够快的,一天多就写出来了。”
进了签押房,盛宣怀把稿子递上去,李鸿章翻了翻,看有十几页,就皱了皱眉头 道:“这么长,我抽空看一下。”又随手放到一边叹息,“张幼樵真是丰才啬遇。” 科场官场得意的张佩纶,家庭却迭遭变故。他娶了军机章京、藏书大家朱学勤之 女,住在朱家,夫妻琴瑟和鸣,小日子很不错,只可惜不到两年,刚过五十的岳父就 去世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去年老母又去世,他丁忧南下杭州,准备将母亲灵柩 运回原籍。可是刚到杭州,妻子又去世了。料理完妻子的丧事,女儿也夭折了,都是 突发的恶疾,医家束手无策。于是他一人扶三棺北上。妻子去世,他就没有理由住在 朱家,这几年虽然衣食无忧,但在京城却没有自己的房子,搬出朱家,也就意味着从 此无家可归。而他还有两个幼小的儿子,只能觍着脸寄养在内弟家中。一想到这一 切,他就感到无法排解的凄凉、孤独和无奈。 路过天津,张佩纶连去拜谒李鸿章的心思也打不起来,是李鸿章听到消息,亲自 到城外车马店看他,并又赠银五百两。高傲的张佩纶跪在李鸿章面前号啕大哭,让李 鸿章也是悲戚不已。他对盛宣怀道:“杏荪,我今天心情不好,没心绪看你的稿子, 等我看过了,就叫你。” 隔了一天,李鸿章让人叫盛宣怀去签押房。李鸿章说:“杏荪,向朝廷奏事,不 必太花哨,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你的稿子不错,该说的话都想到了,只是说得太多。 我改了一下,准备以此稿出奏,你看一下。” 盛宣怀接过李鸿章递过来的稿子,题目是“请设南北洋电报片”。大臣有事上 奏,一折只言一事,如果还有小事不足作折,即附别折同奏,称附片。设南北洋电报 本是一件大事,李鸿章却以附片上达天听,可见他是有意把大事化小,这就令盛宣怀 有些不解。 因为是附片,字数当然不宜太多,开门见山,“再,用兵之道,必以神速为贵。 是以泰西各国,于讲求枪炮之外,水路则有快轮船,陆路则有火轮车,以此用兵,飞 行绝迹。而数万里海洋欲通军信,则又有电报之法。于是和则以玉帛相亲,战则以兵 戎相见,海国如户庭焉。近来俄罗斯、日本国,均效而行之,故由各国以至上海,莫 不设立电报,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独中国文书尚恃驿递,虽日行六百里加紧,亦 已迟速悬殊。查俄国海线可达上海,旱线可达恰克图,其消息灵捷极矣。即如上年崇 厚出使,由俄国电报到上海只需一日,而由上海至京城,现系轮船附寄,尚须六七日 到京,如遇海道不通由驿递寄,必以十日为期。上海至京仅两千数百里,较之俄国至 上海数万里消息反迟十倍,倘遇用兵之际,彼等外国军信速于中国,利害已判若径 庭。且其铁甲等项兵船,在海洋日行千余里,势必声东击西,莫可测度,全赖军报神 速,相机调援。是电报实为防务必需之物!
”
盛宣怀不能不佩服,寥寥数语,把电报的作用说得清清楚楚。相比他的洋洋数千 言,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之嫌。
接下来说的是天津电报学堂试办津沽电报取得成功,“臣上年曾于大沽北塘海口 炮台试设电报以达天津,号令各营顷刻响应。从前传递电信犹用洋字,必待翻译而 知,今已改用华文,较前更便。如传秘密要事,另立暗号,即经理电线者亦不能知, 断无漏泄之虑。现自北洋以至南洋,调兵馈饷,在在俱关紧要,亟宜设立电报以通气 脉。”创办电报,必然要花钱,朝廷最担心的是银子,李鸿章则把经费问题全揽到北 洋头上,反正先把事办了再说,“如由天津陆路循运河以至江北,越长江由镇江达上 海,安置旱线即与外国通中国之电线相接,需费不过十数万两,半年可以告成。约计 正线支线横亘须有三千余里,沿路分设局栈,常年用费颇繁,拟由臣先于军饷内酌筹 垫办,俟办成后仿照轮船招商章程,择公正商董招股集资,俾令分年缴还本银,嗣后 即由官督商办,听其自取信资,以充经费。并由臣设立电报学堂,雇用洋人教习中国 学生,自行经理,庶几权自我操,持久不敝。”寥寥数语,不但将经费问题说清,而 且将盛宣怀最关注的先官办后官督商办也说得明明白白。最后则又说明需要沿途官员 多加关照,“如蒙谕允,应请饬下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山东巡抚、漕河总督转行经 过地方官,一体照料保护,勿使损坏。臣为防务紧要,反复筹思,所请南北洋设立电 报实属有利无弊,附片缕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盛宣怀看完了,李鸿章问道:“杏荪,你想说的话是不是都清楚了?” “卑职惭愧,几千字反而不如中堂几百字说得明白。”盛宣怀抹了抹头上的汗。 李鸿章笑了笑道:“我处行文,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你好好上心,如果朝廷批 准,就由你来总办。” “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还请中堂随时指点。”盛宣怀按下心头的激动。 李鸿章的奏片递到宫内时,京中形势颇为紧张,因为左宗棠抬棺出征,从肃州去 了哈密,就近指挥新疆战事,一副武力收复伊犁的架势。俄国驻华公使到总理衙门抗 议,说中国既然已经改派曾经泽议约,为什么还要如此好战,显然没有诚意。而英、 法、美等国纷纷忠告总理衙门,不要刺激俄国,若中俄开战,中国必败无疑,而且纷 纷要求释放崇厚。而清流们得悉消息,则是纷纷言战。恭亲王只怕大局决裂,弄得不 可收拾。 李鸿章的附片夹在《霆军请拨官马折》内入奏,军机大臣们一眼看出,李鸿章是 有意轻重颠倒,其意无非是不想惹清议注意。这个附片发下来,交军机妥议。一出 宫,李鸿藻就着人找张之洞来,每遇洋务问题,他喜欢向张之洞请教。张之洞虽是清 流,但与其他清流不同,对洋务并不一概排斥。这一点与张佩纶很相似,可惜张佩纶 丁忧,不闻公事。张佩纶丁忧期间,正是崇厚丧权辱国,清流大加挞伐之时,又加以 俄罗斯以出兵威胁,朝廷战和之争又起,清流们很是忙碌,张之洞连上《边防实效全 在得人折》《俄事即可乘善筹抵制折》《会议未尽事宜折》《请饬疆臣详筹改约片》 等数道奏折,所论海防、用人各议,多被采用,其风头已经取代张佩纶。 眼睛大、颧骨高、肩背略驮的张之洞一到,门房便小声道:“两岸来了,快去禀 报。” 所谓“两岸”,是李鸿藻门房恶作剧,“两岸猿声啼不住”,暗比张之洞似又瘦 又精的“猿”。
李鸿藻自然是快请,他拿出李鸿章请办电报的附片抄件递给张之洞道:“香涛, 李少荃要办电报,你看如何,愿闻其详。” 张之洞看罢后道:“应当办!
据我所知,电报确实如李中堂所说,是军务所必 须。目前俄人正虎视眈眈,更宜大办电报。” 李鸿藻点头,表示他从善如流,又问:“香涛,眼下局势一日紧似一日,俄人铁 甲舰正向我沿海而来,你有何高见?” “不要怕他们,也不要相信英、法等国的说辞,他们不过是联手来吓我们,这是 他们多年的惯技。”张之洞初生牛犊不怕虎,献议说,“如今中枢太过软弱,应当让 硬骨头的人入枢廷参赞军务。” “清流中嘴巴硬的人不少,可是他们谁有资格入枢廷?”李鸿藻也不知道该举荐 谁。 张之洞建议道:“应当请左大帅入京,一则可以参赞军事,二则也可以向俄人以 示我敢战的决心。” “人人都赞左大帅骨头硬,他入枢廷,倒可壮中朝之气。香涛,这件事你来出 头,你上折,我到时自然力争。”李鸿藻点头赞同。复入军机以来,他借势清流展布 自己的力量,颇为顺手。
隔几天见起,两宫并尊。慈禧自去年冬天身体一直不好,肺热、咳喘、失眠再加脾胃不和,白天畏寒,夜间则又盗汗,御医试了十几个剂却一直不见好转,因此经常 是慈安听政。今天两宫并御,显然是有大事要决。 第一项就是关于电报,无论是恭亲王还是李鸿藻,竟然很难得的一致同意。 “也有人反对。”慈安指的反对的人是工科给事中,他认为电报一事可以用于外 洋,不可用于中国。 慈禧把他的奏折递给恭亲王,说道:“你们看看他怎么说的。” “夔石,你嗓子好,你挑要紧的读一下。”恭亲王递给新入军机的王文韶。 王文韶是浙江仁和人,字夔石,是沈桂芬的门生,李鸿藻丁忧后,被沈桂芬力荐 入直军机,署兵部侍郎。他资历最浅,读奏折这种事,当然要他来效劳。他也的确有 副好嗓子,朗声念道:“铜线之害不可枚举,臣仅就其最大者言之。夫华洋风俗不 同,天为之也。洋人知有天主、耶稣,不知有祖先,故凡入其教者,必先自毁其家木 主。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 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传 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藉使中国之民不顾祖宗之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 尊君亲上乎?” 慈安约略明白这个奏折的意思,问道:“他的意思是说,办电报会惊扰了祖 宗?” 恭亲王回道:“大体是这个意思。” 慈禧身体不好,肝火旺,大声道:“纯是书生之见,妄自揣测。他怎么知道祖宗 怎么想?祖宗看到咱们受洋人欺,也许盼着办电报能有助国防。着毋庸议。” 众军机拱手称诺,恭亲王又道:“张之洞还有一折,请左宗棠回京参赞军务。” “妹妹你听说了吗?左宗棠出关带了一样东西,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他竟然带 了一口棺材。”听到左宗棠的名字,慈安又说了一句。
抬棺出征,以表置生死于外的决心,古已有之。左宗棠在奏折中已经奏明,慈禧 当然知道,京中舆论为之振奋,纷纷盛赞。慈禧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闹得主战论 调高扬,朝廷骑虎难下,如何收场?当然,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揉着太阳穴 道:“他这是与俄国人闹意气呢。老六,张之洞的建议你怎么看?” 左宗棠惯于自作主张,当年与太平军作战时就是如此,常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自行其是。如果在西北自作主张,与俄国人真开了战,那就没法收拾了,调他回京倒 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因此立即表示支持:“左宗棠能征善战,调他回京参赞军务,再 合适不过。” 慈禧的目光扫到李鸿藻脸上,又问:“李师傅,你的意思呢?” 李鸿藻先是同治的帝师,如今又是光绪的帝师,两朝帝师,慈禧特别优容,称 他“李师傅”。 “臣也赞同调左宗棠入京。”李鸿藻也是十分支持。 无论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赞同左宗棠入京,虽然各怀心思,但终归是意见难得的 一致。接下来议了几件事,慈禧就有些撑不住了。慈安忙劝道:“你这身子真要好好 养养。咳,这些个御医,怎么开不出顶用的方子来。我倒是盼着病的是我。”
这是大实话,这半年多她单独听政,常常不得要领,她累,恭亲王也累。 “姐姐说的什么话,谁都不病才好。养病,养病,总要静才能养,可这个乱糟糟 的局面,教我怎么静得下心来?”慈禧很感她的好心。 “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六爷,你可知道宫外有医术高明的郎中?我看全靠李德立 不行!
”慈安对此十分上心,又问道。 恭亲王应道:“奴才有个建议,可否密谕督抚,举荐民间名医?” 这事必须由慈禧拿主意,因为太后身体欠安,传播于外总不是件好事。不过慈禧 也真是对御医失望了,道:“现在顾不得了,若民间有医术好的,不妨请进宫来。” 这件事须立即办理,以示大家对太后圣躬的关注。恭亲王吩咐道:“夔石,你不 必回军机了,立即拟份密谕来看。” 王文韶立即退到宫外,太监早就抬出一张案子来,笔墨也都是现成的。这种密谕 起草起来比较简单,不必长篇大论,难的是把握分寸。不过这对王文韶来说不必太费 思量,很快他就写好誊清,回到殿中递给恭亲王。恭亲王默念道:“谕军机大臣等: 现在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圣躬欠安,已逾数月。叠经太医院进方调理,未见 确效。外省讲求岐黄,脉理精细者,谅不乏人,着该府尹督抚等,详细延访,如有医 理可靠者,无论官绅士民,即派员伴送来京。” “应当加一条,荐来的名医,要由内务大臣率同太医院堂官详加察看,奏明请 旨。”恭亲王这是要对荐来的郎中进行考查,看有无真才实学,也算给太医院一个面 子。 “未见确效不妥,改为未见大安。”慈禧太后看罢后道。这也是给太医院留面 子,“未见确效”无异于说太医是酒囊饭袋。“未见大安”说明有效,只是差一点而 已。王文韶再出殿外,很快改好再次呈阅。 慈禧摇摇手道:“你们发下去吧,不必再看。” 李鸿章接到军机处五百里加急的密谕,自然十分上心。他立即想到一个人,薛福 成的哥哥薛福辰。咸丰五年,他已经以举人身份到工部任职,但因为父亲病死,他奔 丧回乡,正逢太平天国攻占江南,他又要奉母避难,一拖就是三年,等到他重新回任 工部后,在低级职位上居然一做六七年。这样的下僚工作,实在无聊,于是他开始研 习医学,广阅医书,竟成名医。他在李鸿章幕府时,衙门中有患病者经常找薛福辰, 向来都是药到病除。此时薛福辰丁忧期满,朝廷调他去任广东雷琼道,路途遥远不 说,要跨海去海南岛,他视为畏途,正在发愁。李鸿章立即向朝廷举荐,让他进京为 太后诊治。
举荐薛福辰的不仅有李鸿章,还有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于是军机处立即让李鸿 章派人陪同薛福辰进京。薛福辰乘轮船北上,到天津后李鸿章又派心腹幕僚陪他进 京,并叮嘱幕僚带好银票一定面交慈禧的总管太监李莲英,让他多加关照。 办完这件大事,李鸿章立即叫盛宣怀前来商讨创办电报的事情。盛宣怀告诉李鸿 章,他已经与轮船招商局的会办郑观应通信,希望将来他能会办电报局,为的是借助 他在上海商界的力量,便于将来争取商股。李鸿章对此很满意:“杏荪,如果委托郑 陶斋现在就召集商股如何?”
盛宣怀一听李鸿章要变卦,连忙劝道:“中堂,万万行不通。因为电报还没办起 来,是否盈利商人没有信心,如何肯入股?而且电报地跨三省,地方官听说是商办, 必然不肯实力保护,百姓听说是商办,必然百般要挟,好好的一锅米岂不要做成馊 饭?目前必须官办,民知官事,不敢妄动;官知国事,不敢不认真巡守。如果完全商 办,就是出数倍看守之资,恐怕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