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读到我的偶像、《连线》杂志前任主编、科技哲学家凯文.凯利的一句话，觉得有一些值得展开思考的东西。
有人问他，什么是科技。
“为什么不能说科技是载体，而我们人类只是推动科技进步的仆人呢？”他说。
我知道，这回答有它的脉络。在他那本《科技想要什么？》里，他强调过另一种科技观。
他认为，作为整体，“科技”不是由线路和金属构成的一团乱麻，而是一种自然形成的富有生命力的系统。它有一种类似生物进化的无意识趋势，科技的起源，可回溯到生命的初始。
上面那句中的“科技”是“载体”，“人类”是“仆人”，走得更远。这“科技”已是一种实体概念了。而“人”不过是工具、附庸、影子、现象界了。
颇有些让人惊讶。但也没到突兀的感觉。大概，这种富有洞见且成体系的科技哲学家、前沿思想家，内心都会有一种理念范式。“科技”于他，带有一种本体特征，就像宗教了。
所以，我不认为他的表达出于悲观，恰恰是乐观吧。
读书总是无意识地撞车。春节后，读了两本科技哲学书，都是有关所谓“宇宙设计论”的。两本都是2010年版的，一本是丹尼斯.奥利威的《设计还是机遇？》，另一本是霍金与蒙洛迪合著的《大设计》。
前者侧重科技与信仰的层面，整体当然落在宇宙的形成，女作者当然认同宇宙“设计论”。霍金这本几乎就是一本“宇宙设计论”的科技哲学专题史，比较系统。
在终极理念上，凯文.凯利上面那句，跟这两本书应该比较接近，甚至一致。丹尼斯.奥利威的论述里，确实也有将设计比附生物学的倾向。她花了大量笔墨对达尔文进化论进行驳难，试图为一个自存、自在、自组织的宇宙，创造命定一样的智慧设计的话语空间。不过，她的文字里常常流露出攻击情绪，有点歇斯底里。这可能跟她是一名且加入了反对“宇宙机遇派”的科技哲学帮派有关。
霍金当然要理性得多。他与合作者从生物、物理、化学、天文学等许多视角做了论述，其中，他们对历史上的科技哲学流变之熟稔，让人敬佩。在霍金那里，宇宙不仅具有单独的存在于历史，同时存在每种可能的历史。人类自身不过是极早期的量子涨落的产物。
当代文学里也有。英国科幻小说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在《银河系漫游指南》中就将整个地球描述为一台终极计算机，人类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只有终极计算机才能计算出关于生命、宇宙及万物的答案。
在他们那里，宇宙的诞生与演变，就像恺撒大帝率军渡过卢比孔河后说的那句：“骰子已经掷出去了。”一个仿佛确定的世界，它是命定的，而且有着独立的终极目的的，宇宙、地球、科技都是目的论哲学的载体。
所谓科学、科技，能被人类持续发现、发掘、发明、证明，似乎就有一种命定与预设的结构与现实。
这里面当然有许多过往哲学流派的影子。尤其是18世纪哲学的世界。
18世纪中期至19世纪前叶的法国作家伏尔内（coustantin Volney）说：
“什么是自然法，那就是上帝用以治理宇宙的那种有规则的而经常的事物秩序。”
这里就有辩证。当然牛顿、笛卡尔们的机械论哲学就更系统。那里面有基于数学而生成的上帝的视角，一切可通过计算通达天堂，一切可逆，一切都是机械的设计。
你看看讴歌牛顿与终极理性的诗句。它来自诗人亚历山大.蒲伯的一句：
“自然与自然的法则，隐藏在黑夜里
神说：“让牛顿降生吧！
”
于是，一切都是光明。”
其实，黑格尔的哲学如此庞大的建构、体系化、模块化，几乎成了自然科学一样的精致，它也是力与机械的美学。
思考也会撞车。这几天关注区块链。它几乎已经被塑造成一种新的上帝。你看学历不高的蔡文胜说，区块链，那些读哲学的更容易理解，每一个区块链都是一种宗教，每一个币都是一种信仰。
本质上，这也近似以上那种思维了。虽然他跟徐小平等人最近给人一种资本投向不明，慌不择路、夺命出逃的印象。仿佛抓住一个区块链，通过概念堆叠与忽悠，就能获得一个新世界。
抛开一些大忽悠，区块链热炒，固然有理念的创新，但这里面，也有对科技尤其是互联网的一种盲目膜拜。它们已经成为新的上帝。
它们以为，只要将所有信任、价值让渡给区块链，通过去中心化、共识算法、不可篡改的数据等，就能重构一一切，一劳永逸。
区块链也是计算、算力、智慧设计的产物。用上面道格拉斯.亚当斯的观点，区块链也是终极计算机了。
在夸克看来，这比过去几年互联网沙文主义还要盲目。“互联网”一度反客为主，脱离工具，成了本体与实体概念。
不过，这种无法完全脱离商业利益的炒作，里面不止有设计论的影子，也有未来难以把控的情绪。
因为，科技隐含的价值，突然远远超越了大众的认知甚至遥远的预期。人们知道技术会改变世界，但已经无法预判科技将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它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有一点点失控的感觉，也是我们失落的感觉。
这时，一种虚幻的共同体意识、新新自由主义（让我造一次词吧）就被激荡出来。当它们碰到体制约束的时候，话题顿时就显得那么高大上了。
过去两年炒作的AI已经有这种苗头，这行业里，甚至整个社会一度散发出革命浪漫主义的光芒。但它终归还是在慢慢回到理性。你能看到那些炒作过头的企业，已经看到AI不可能是一个结果，它注定是一个过程，要获得真正的大规模的商业成效，还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周期。AI通体光鲜，一些人“鲂鱼赪尾”，而漫长的落地甚至等待，已让许多急功近利的人“王室如毁”一样了。
这是一段焦灼的周期。世界充满不确定。那些急于套现或者为资本寻求新出路的人，急需新的概念。
而区块链，借助比特币们，固然有了几年的技术沉淀，但它在中国疯狂，就是这种焦灼期的反应。
蔡文胜说得其实也对。每一个迷茫、焦灼的周期，宗教与信仰总会快速生成。他将比特币视为一种信仰，颇能让人想在互联网、宗教、金融之间做一番辩证。因为它们都有一种虚拟的一面。
但是，技术成了上帝，工具成为本体，常常也是一个阶段原始创新的不力。区块链不是单一的技术，而是一种开放的理念，也是一种商业模式。凡是过度崇尚理念与模式的时代，一定有内核的空洞。技术反而是到了一个瓶颈期。你能从摩尔定律、梅特卡夫定律失去魅力感受到一些。
夸克君不是设计论的拥趸，更不是区块链的盲随。前天被强拉进两个区块链群，一听到群主在那里大讲群规，几秒钟就退了出来。
当然，夸克君也不是纯粹的悲观主义者。我们仍然相信甚至坚信的部分在于，科技固然不是实体，但在未来漫长的周期里，科技、技术会先于传统意义上的哲学率先发出启迪。因为，无论是互联网、AI还是区块链，它们都已经接近终极话题。凡是终极的话题，几乎都无限接近宗教，甚至会回答生与死的问题。在这个层面，科技也是人文的。
昨天在朋友圈开了个玩笑：“这个时代，哲学好像跟不上科学，科学跟不上商业，商业跟不上资本，资本跟不上两会代表。”
其实，去年以来，夸克君多次写到，如今，科技工作者、科技企业与企业家，越来越像是取代哲学家，成了这个周期的思想先导。他们比纯粹的人文学者拥有更多思考的知识便利。
过去的哲学曾经是自然的哲学、语言的哲学。你能看到，西方许多哲学家，喜欢将自己的哲学专著、逻辑学专著称为“语言哲学”。如今的哲学可以称为“科技哲学”。
我不是标榜科技，视角其实在人。就是说，这个周期，科技类企业、企业家或者许多行业人士，成了思想创新的先导，持续形成了系统的哲学。
AI、区块链其实都是这个周期的哲学。
但我无法认同那种命定论、设计论者的观点。其实，每一个不明的时代，也都是泡沫纷飞的周期。
它不过是人们面对苍茫、未知世界的脆弱一面，所以索性让渡权力，交与上帝，交给机器与所谓智慧设计者。
索性一劳永逸，到头来还是一番人吓唬人。
我更相信偶然的世界。偶然是不确定的、模糊的、隐晦的，但唯有无数的偶然，才能通达必然的世界。
在一篇《冷冷漠的牛顿与微笑的爱因斯坦一样?》中，我说，“牛顿的学说，是人类第一次以最为强大的计算力，展示了思维所能达到的精确世界。它可以把玩一个偌大的空间。”
我说，“爱因斯坦体现了计算力与美学。在科学史上，他大规模地拓展了科学与哲学、人文世界的链接，学术开放性更强。”
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是：“上帝不会掷骰子。”这里面，有多少反设计论的科学沉思。
当然，你现在更可以谈量子计算，谈超弦理论。量子计算也是近来一批人回击、批判无所不能区块链的工具。
凡是动辄号称颠覆的，必被颠覆更快、更深。
命定的、设计的世界，固然稳定、确定，一切明确明晰，但也失去了想象力。面对这样的世界，你所有的一切，包括瞬间的思维都只是机械的波动，没有任何智慧的美学的价值。
这里送诸君一句李.奥帕德《沙郡年纪》里描写鸟鸣的段落：
“善于躲藏的鸟儿的音乐有特殊优点。树梢上歌唱的歌手容易被瞧见，也容易被人遗忘。因为，明处的事物都有一种平凡性。”
还有一句描写亚利桑纳州白山山顶胆战的骑马人生活的：
“免于恐惧的生活，必然是贫瘠的生活。”
还可以送你马拉美的诗。他是偶然哲学的诗人。若你有时间去读一下他的《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能看到他提到河流、波浪、帆影时，称那命运是：
“埋入那轮流闪现的帆影深处的黑暗
直到在帆页上
改写
它惊愕的深沉。”
我喜欢偶然世界里改写“惊愕的深沉”。
他还说，骰子一掷处：
“或许是苍茫的深渊
朝一倾向，绝望翱翔
愤怒地展示自己的倾向。”
只有苍茫的深渊，类似老子说的“玄之又玄”，才会打开命运之门。
继续送你一段我喜欢的散文家瓦莱里。他有一段论述诗歌的，颇能迎合我此刻的拉杂书写：
“不必紧盯着起源，尤其处在我们的时代。因为一切起源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是强烈瞄准合关注的对象，是急于采取的突出显现的省力办法。因此，早晨是起源的东西，当晚就能复制。早晨越是新颖，晚上越是不能忍受。效果的重复，由我们自己制造。新和旧，你们都不要在乎。”
什么设计论，什么区块链，早晨起来都很新鲜，这一刻却是庸俗不堪。
拉杂完了，继续读书、睡觉，漫无目的地思考，然后漫漶无边的拉杂不停，这个于我永远才最新鲜，有时看着自己，也有“改写惊愕的深沉”呢。
夸克点评。 覆盖百家、今日头条、UC头条、一点号、创事记、搜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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