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曾在2015年发布过他。
当地时间2019年6月3日，苹果年度全球开发者大会在圣何塞的McEnery会议中心举行。苹果公司首席设计师乔纳森·伊夫（中）出席。| 图：视觉中国
最隐秘的办公室
艾维所在的设计工作室位于苹果公司园区无限循环路2号楼的一层，隐在染色玻璃窗和厚重的钢制大门之后。他的办公室就对着正门入口。
设计工作室不远的地方就是工程工作室；为了保密，苹果内部工作室之间是物理隔绝的。开发一件新产品时，软件工程师不知道硬件是什么样，反之，工程师也不知道软件是如何工作的。尽管每个部门都只能掌握部分的信息，但秘密明显朝向一个方向：设计工作室。艾维的团队是苹果最隐秘的团队。也正因如此，艾维的设计团队几乎不出现在公众面前，异常低调。
写过艾维传记的作家林德尔·卡内（Leander Kahney）把苹果的设计工作室称为“铁幕之后”的工作室：“设计工作室搬到总部后，乔布斯加强了安保。这是苹果的点子工厂，乔布斯不想有任何泄露⋯⋯大部分的苹果员工都不得进入设计实验室，一些管理团队的成员也被禁止进入，他们的门卡打不开这里的门”。
iMac发布数个月后，乔布斯的A团队打磨了产品开发的方法与流程，被称为“苹果新产品过程”（ANPP）。这种系统的管理和工作方式让不同部门能够平行工作，被称为“同步工程”，恰好也是美国航空航天局、欧洲航天局所倡导的工作方式。一位苹果前高管说：“它囊括了从供应链到苹果店的所有环节，介入到所有供应商和供应商的供应商中。上百个公司，从油漆、螺丝钉到芯片。”
图 | 摄图网
艾维的工业设计团队在这套流程中有极其重要的作用，他们给从调研、概念直到设计和生产的所有步骤做上标记。艾维认为，工业的设计就应该像卫星的设计那样，将整个产品过程、产品的整个周期和从制造到服务到回收的所有环节纳入考虑。通过ANPP，艾维的工业设计工作室的重要性越来越高，产品的开发生产过程也更加具有整体性。
在乔布斯时代，苹果的工业设计团队非常稳定和紧密，团队成员在一起工作了15至20年，在科技企业界非常罕见。有人统计，25年里，这支队伍只有三人自动离职和一人病逝。他们每周开两到三次会，整个团队在厨房的圆桌前进行头脑风暴，每个人都必须到场，从早晨9点或10点持续到中午，三个小时左右。头脑风暴有时是展示模型，有时是关于按钮的细节或扬声器的格栅。
对产品的想象然后成为了草图，所有人坐在那里画图，然后相互讨论，通常会有很多诚实甚至粗鲁的批评。艾维是一个画草图上瘾的人，他总是希望想法能够立即呈现在纸上，这样所有人就能马上理解。他的图非常概略，还有点摇摇晃晃。会议结束时，艾维会把这些草图拿与每个项目的领头设计师讨论，在一页一页的草图中寻找整合新想法的方式。他们的模型通常用制造乐高玩具的ABS塑料做出来。当他们设计iPhone、iPad或iMac时，他们会做出这些东西下下一代产品的模型原型。
“灵魂伴侣”与设计的权势
2004年7月，乔布斯因胰腺癌接受了手术。当他的病情略有好转时，他想见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劳伦斯·乔布斯，另一个就是乔纳森·艾维。乔布斯曾说：“乔尼是我在公司里的‘精神伴侣’”。
1997年，艾维正准备辞职离开苹果时，乔布斯回归，两人一见如故。艾维则这样描述与乔布斯的友谊：“当你感觉到你解释这个世界的方式颇为与众不同，感到有一种被放逐的孤独感时，我们俩却发现，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是相同的”。俩人的伙伴关系标志着产品设计黄金时代的到来；正是从两人搭档开始，制造者开始意识到，消费者愿意为手工艺支付更多的钱。
乔布斯在世时，每当来到工作室，他通常会在艾维办公室停下脚步，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把玩桌上不同的模型，用手去感受它们，评价哪一个才是他最喜欢的。单凭桌上的模型，他就能看出公司在未来三年的发展。
艾维后来回忆：“在我们的设计过程中，对话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当我们在桌旁把玩模型的时候，有些对话是反复进行的。他不喜欢看复杂的图纸，他需要亲眼见到并感受这些模型。当我发现我们做出的模型只是一堆垃圾时，我惊讶极了，虽然它们从计算机辅助设计的角度来讲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每天都保持沟通，从来没有死气沉沉的汇报，他们之间也没有大的分歧。
艾维的偶像是为博朗电器公司做设计的德国工业设计大师迪特尔·拉姆斯，拉姆斯崇尚的设计理念是“少而优”。同样，乔布斯和艾维也追求化繁为简，在这点上，两人是“灵魂伴侣”——没有谁比艾维对简洁的理解与乔布斯更契合。
在接受《时代》周刊前主编伊萨克森·沃尔特的采访时，艾维阐释说：“对于一个有形的产品来说，我们喜欢那种控制它们的感觉。如果在复杂中有规律可循，你也可以让产品听从于你。简洁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也不仅仅是把杂乱无章的东西变少或抹掉，而是要挖掘复杂性的深度。要想获得简洁，你就必须要挖得足够深。”
图 | 摄图网
艾维也很尊崇卫星设计师，欣赏他们复杂而灵活的工作方式。在他的书架上，除了《100只高级劳力士表》和意大利现代设计大师乔·哥伦布的传记这类书籍，他还阅读探索频道关于阿波罗太空计划的书《登月设备》。
iMac大获成功后，艾维的团队开始致力于设计针对专业用户的功能强大的台式机。曾在苹果工作过的工业设计师萨茨格尔回忆，Power Mac G4的诞生过程，表明了设计在整个公司内部地位的变化。主机金属“水银”外壳的诞生就是艾维与硬件部门主管斗争的过程。艾维想在手把上安装有特定形状和加工的螺丝钉，但被硬件部门主管否决，理由是如果这样做，成本会是“天文数字”，且会延迟机器的交付。
硬件部门主管曾回忆：“乔尼关注的是设计，这是他唯一关心的。虽然设计极度重要，但我们也得解决电子工程、制造、服务的问题。很多不同的部门都有自己的声音，不一定是选票，但是有声音，而我的工作就是平衡每个人的需求。这样，总是需要做出妥协”。然而，艾维直接越过硬件部门找了乔布斯，也绕过了硬件部门主管找了工程师。他最终得以遂愿：G4的螺丝钉最终用高度抛光的不锈钢制成。
2005年，乔布斯提升艾维为工业设计高级副总裁，与硬件部门主管鲁宾斯坦平级。过去，艾维是向鲁宾斯坦汇报的，但此后，他只向乔布斯汇报。虽然鲁宾斯坦在iPod的开发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乔布斯最终选择了艾维。艾维与鲁宾斯坦关系的恶化，是苹果公司设计与工程关系发生变化的表征。
两人同在的那段时间里，苹果的设计语言从多彩的塑料变为单色的塑料，最终变为一系列的金属，每一次转变，都是设计与制造越来越复杂的双人舞。制造方式成为设计过程越来越重要的部分，无疑增加了两人的矛盾。设计团队考虑的不再仅仅是产品看起来如何，如何工作，而是越来越关注如何制造。艾维在苹果的上升期，恰好也是设计与材料变得密不可分的那段时间。
iBook成功后，苹果权力不可阻挡地转向了艾维的工业设计团队。鲁宾斯坦不得不引进新的、愿意配合设计团队的工程师来执行艾维团队的设计方案。在过去的苹果，工程师发号施令；在新的苹果，工程设计团队服从于工业设计团队。在工程与设计的关系扭转上，乔布斯与艾维的亲密搭档关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对于大多数公司来说，设计是被工程技术引领的；工程师制定产品的规格和要求，然后设计师们再据此设计模型和外壳。但对于乔布斯来说，这个过程截然不同：设计团队和乔布斯先确定Mac电脑的外壳，工程师才依此制造合适的主板和元件。
艾维时代
2011年10月，乔布斯病逝。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库克发布了iPhone 4S。这是艾维在理查德·豪沃斯早期的“三明治”概念基础上进行的第三代设计，一出来即成为全球畅销的智能手机。在乔布斯去世后的2012年，苹果的股价超过了埃克森美孚石油，成为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上市公司。那一年3月，第三代iPad发布；7个月后，iPhone 5发布；紧接着，新iPad和iPad Mini发布。
当地时间2018年9月12日上午10点，苹果公司在史蒂夫·乔布斯剧院召开秋季新品发布会。苹果公司首席设计师乔纳森·伊夫出席。| 图：视觉中国
2012年10月，乔纳森·艾维被提升为创意总监。这一人事调整意味着，艾维在继续担任工业设计高级副总裁的同时，也领导公司的人机交互界面；曾经负责为硬件制定方向的人，现在也有了重新想象软件的权力。他的角色变得越来越像过去乔布斯扮演的角色：负责所有软件和硬件重要产品的交互界面。设计工作室搬到了顶层，就地理位置而言，工业设计工作室和软件用户界面团队坐得更近了。
乔布斯时代，苹果的iOS设计被称为“拟物的软件界面设计”（skeuomorphic design），也就是，图形界面模仿的是真实世界的物体。比如，在iBookstore的APP里，用视觉化的木制书架来放置eBooks；Podcast APP则像一个盘式磁带录音机；iOS的游戏服务，游戏中心的风格，就像真实世界拉斯维加斯赌场里的桌子。这种模仿实物的设计能让用户立刻熟悉新的设备，其假设是，没有比现实世界的实物更简单的交互界面，真实世界的经验与知识会转化为对iOS的理解。
但在艾维的时代，这种设计原则发生了改变。2013年iOS 7发布的时候，再也没有了给人皮质或木质质感的那些图像，也没有了3-D效果的灯光与影子。在艾维的主持下，新iOS拿掉了所有外在的模仿特性，反映的是他对硬件的那种设计观念：最小主义，拿掉一切不必要的装饰，让设计消失。
在艾维的领导下，界面整体出现了变化，曾经标志性的、富有光泽感的图标、丰富的质感，以及拟物化的界面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扁平化的图像，渐变式的色彩，没有具体指向的圆角几何形状和透明效果。在2013年的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WWDC）上，苹果发布了艾维的iOS 7。它采用了全新的手势交互和指纹识别，实现了美学风格上的转变。
（本文原载《三联生活周刊》2015年第33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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