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制造被喻为在指甲盖上盖“城市”，作为一个微型集成电路，它却是很多电子设备的核心。
“高端芯片制造，有着极高的工艺要求。”龙芯中科金华公司负责人贾燕伟说，龙芯中科设计的3A6000中央处理器上，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半导体硅片上，就层层叠叠“雕刻”出了上亿个晶体管。而一个巴掌大的印制电路板上，可以承载上千甚至上万个芯片。这些芯片，分门别类，分别承担着传感、运算、信号转化、图像处理等不同功能。
众所周知，作为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关键力量，集成电路及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产业带动支撑了我国上万亿元产业群的发展，且它具有极强的带动性和倍增效应，不仅可以撬动智能制造、精密仪器加工等工程领域加快发展，其创造的1美元产值所能带动的GDP相当于10美元、20美元。但近年来，我国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发展，面临了高端芯片、先进设备和关键核心技术被“卡脖子”问题，让一些企业陷入了发展困境。
位于金华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浙江汇隆晶片技术有限公司石英晶体智能生产线离子溅射全自动镀膜工序岗位上，工人在对待作业的产品调取作业程序。拍友 时补法 摄
突围势在必行。为实现信息技术领域的“自主可控、安全可靠”，近年来，金华大力发展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积极招引优质企业入驻，并先后举办了全国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专题研讨会、全国信创大会暨首届集成电路创新发展大会。目前，金华34家集成电路行业规上企业，有一半以上是国家高新技术企业。但总体上，金华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的规模仍较小，去年的产值约为80亿元。在被“卡脖子”和断供潮背景下，它们将选择以何种方式突围，实现破茧成蝶？近日，通过实地采访，一探究竟。
企业发展先要找准自我定位
“我们从2021年投产后，年产值从2000多万元一路增长到5800万元，今年有望破亿。”走进金华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浙江环宇科技集成电路有限公司，芯片生产线上机声隆隆，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芯片晶圆的球形、线弧高度等用肉眼无法观察的结构，清晰显现在屏幕上。该公司总经理赵文彬告诉，短短几年时间，环宇能快速成长，找准了自身的发展定位。
“我们现在生产的芯片，虽然和世界上5纳米、7纳米等最先进制程的芯片远远不能相比，但用于一些普通机械设备，则已足够。”赵文彬说，“卡脖子”背后，实际上也给国内企业提供了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这几年，一些原本崇尚“拿来主义”、只做进口芯片生意的企业，在市场驱动下开始了艰苦的自主研发之路。
“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的，必须靠自力更生，所以别人越卡脖子越要发展。”在金华召开的2022年全国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专题研讨会上，有专家大声疾呼。
事实也证明，这几年，金华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不仅没有放慢脚步，还加大了步幅。早在10年前，金华就积极布局这一产业，但近5年，金华招引的集成电路及信创规上企业，占到了总数七成左右。2019年8月，一则龙芯中科、神州数码、清华同方携手落户金义新区的消息轰动四方——金华凑齐了计算机中央处理器、软件、整机等集成电路产业链上的多家“大牌”企业。
快马加鞭，短短4个月后，到2020年1月3日，装有我国自主研发设计的龙芯3A4000处理器的同方计算机就在金华下线了。
龙芯中科金华公司生产车间。 钱关键 摄
“外部环境的倒逼，促进了金华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金华市经信局软件和生产服务处负责人邵晖说，这几年，金华集成电路企业的研发投入，也明显增强。
“我们每年拿出销售额的7%~8%，投入研发。”采访中的，多家金华集成电路企业负责人说。
短暂的“轰轰烈烈”背后，邵晖也清醒地看到，金华集成电路产业要“破茧成蝶”，追赶上世界一流水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需要长期投入和艰苦努力。“和深圳、苏州等集成电路产业密集区比起来，金华还缺少在产业链关键环节、核心技术上能卡位的企业。目前，金华一些集成电路企的生产制造设备，仍以购买国外的二手生产设备为主，并没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他表示，抛开“国产替代”和我国积极推动信息技术应用创新这个大背景，目前，金华集成电路企业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并不高。
不过好在，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本身发展周期比较长，且产品种类多、链条特别长。除了设计、制造、封装、测试等几大核心环节，又可细分为硅料提纯、元器件贴片等50多道工序。“现在，还没有哪一家或几家企业能通吃上下游所有环节。因此，只要有一技之长，在某一个垂直类领域做到行业前排，就不愁没饭吃。”位于金华开发区、从事微机电系统智能传感器设计及制造的浙江博蓝特半导体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负责人余雅俊表示，他们看准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机遇，这几年投入重金在智能传感器领域大搞研发，“打了一口深井”。 “目前在这一领域，我们有先发优势，致力于解决卡脖子难题。”余雅俊说，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一个千亿级别的大市场。
产业突围需政策和技术“双轮驱动”
“‘卡脖子’，卡住了是危，卡不住就是机。”采访中，多家集成电路企业负责人表示，集成电路行业既是资金密集型、技术密集型产业，也是人才密集型产业。要想介入这一行业，必须谋定而后动。
“对我们这个行业来说，设立一个项目，投资少则几千万、上亿元，多则几十、上百亿元。因此，在行业发展起步阶段、企业初创期或者某些关键时刻，地方政府扶一把十分有必要。”从事集成电路项目投资的义乌韦豪创芯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投资总监刘夏雨说，一个地方要做大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链，需政策发力和技术支撑“双轮驱动”，这样不仅能更好地抵御市场风险，这也是集成电路行业属性和产业发展规律所决定的。
她举例表示，上海、北京、宁波等地，这两年在芯片制造、封装和测试领域“干”得风生水起，也得益于当地引来了中芯国际等几家大厂的“布子”，让产值一下子“飙升”不少。
相对来说，金华的集成电路及信创产业链，总体规模不大，在国内的辨识度还不是很高，并且也缺少一家或几家对上下游产业带动力强的“链主型”企业。
当然，金华也有自己的优势。金华市经信局相关工作人员表示，一来金华轻工业发达，境内有不少适合发展集成电路产业的厂房；二来金华地处浙中，“通江达海”，交通区位优势明显。“早在2020年，金义新区等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产业平台，就入选了省发改委公布第三批‘万亩千亿’新产业平台培育名单。这个平台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培育千亿级信创产业集群。”
龙芯智慧产业园。资料图
在政策方面，近年来，金华也出台了《金华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支持信息技术应用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意见》等政策，从厂房改造、技术攻关等方面给予企业全方位支持。
2021年7月，义乌产业投资发展集团有限公司还联合上海韦豪创芯投资管理公司，成立总规模超100亿元的义乌半导体产业母基金，助力义乌打造特色半导体产业集群。
“短短3年不到时间，通过政府招引和基金领投，我们就吸引了10余家集成电路企业前来落户。”义乌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说，这些企业既做设计的，也有测试的，还有做配套服务的，大大完善了义乌在集成电路及信创领域的产业布局。
除了政策发力，技术驱动是另一条重要发展路径。前不久，位于义乌市苏溪镇的浙江宏禧科技有限公司硅基微型显示器件流片成功，引起业内关注。硅基微型显示器作为新兴技术，一旦投产，将可能打破国外在VR眼镜等可穿戴设备4k超高清显示这一领域的垄断。
“我们技术有自主知识产权，市场前景看好。”该公司总经理郑云表示，正因如此，目前，他们还吸引了下游的一家芯片测试公司来义乌落户。
做软件开发的义乌雷娜科技，瞄准了设计软件这一领域精准发力。“目前，我们的产品还在研发阶段，但想找我们的企业已不少。”义乌雷娜科技公司相关负责人说，依托浙江等地集成电路产业链布局，他们计划和相关企业开展技术合作，以上下游联动、“链”式发展模式，提升自我竞争力。
“芯机联动”或是新发展方向
当然，发展新兴产业，并不是盲目地追“高”逐“新”，而是要结合城市禀赋，选择匹配构建未来竞争力的赛道。这几年，山东青岛在延续智能家电、轨道交通等传统优势产业发展的基础上，以融合创新和“卡位延链”的方式，重注集成电路等新兴产业发展。短短几年里，让集成电路企业数量增长了6倍，成为当地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增长点。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作为传统制造业和市场大市，金华电动工具、门锁、运动休闲等产业集中度高。对落户金华的一些集成电路企业来说，除了深耕主业，积极参与国际分工协作和竞争，还有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竞争优势——通过“芯机联动”，让传统产业中插上信息技术应用创新“翅膀”，实现传统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融合发展”，早日完成自我前期“发育”。
在采访中发现，目前已有多家企业瞄准这一发展方向。
“2023年，我国智能门锁的工业总产值达180亿元，其中，永康企业占据了1/3。不管是指纹锁、掌纹锁、人脸识别锁，智能门锁核心的技术就是那一块集成电路板。”主做智能锁控PCB板的金华凯宇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赵宏武说，目前，他们和宁波、永康等地的企业合作，每年出产智能锁控芯片和电路板30万片，年产值达数千万元。
“与传统永康老板找广东企业买电路板，或者买一些零部件自己攒电路板不同，我们是从芯片设计、电路板生产、封测全栈‘自主可控’。”赵宏武说，因为地理位置上和“永康老板”离得近，研发也都是针对企业需求而展开，所以服务起企业来更加游刃有余。
金义新区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产业平台效果图。资料图
无独有偶，位于金义新区的浙江晶旗科技有限公司也瞄准了这块“蛋糕”，为金华多家跑步机、电动工具企业开发了多个芯片、应用软件。
“做这些，对我们来说并非难事。依托我们的创新能力，深耕下去，相信能助传统产业一臂之力。”晶旗科技公司负责人谢明波说，传统产业信息化技术水平提升后，将反哺本地的集成电路企业，使资金、技术、知识产权、供应链、人才等在本地形成集聚，最终推动传统产业向价值链的高端迈进。
在产业规划上，金华也因地制宜开展特色布局，如义乌重点发展芯光电、LED半导体制造产业；东阳、武义重点发展电子化学品产业；浦江、磐安等其他区域依托相关产业园做好配套辅材及应用。为加快信息技术应用与传统产业的“芯机联动”，永康则推出电子信息产业园，以一揽子政策吸引当地电动工具、智能门锁等企业入驻。
“希望金华能涌现更多凯宇、晶旗这样的公司，激发企业向‘新’力和传统产业新活力。”金华市相关部门负责人说。
“新”“芯”相印，星火燎原。接下去，金华集成电路要如何加快发展？复旦大学义乌研究院副院长陆起涌认为，早在2年前，他们就设立了“新材料新器件新装备高精尖缺制造中心”，并结合义乌等地的产业特色，在“泛半导体器件与先进装备”领域展开新型半导体材料和工艺研究。他认为，金华要想把集成电路产业做大做强，必须集聚上下游产业链的管理、技术人才，强化科研供给，同时利用好市场优势、交通物流优势和金华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优势，将产品卖到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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