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英姿的电话,我轻轻拨开娟儿贴紧“偷听”的耳朵,问她:“听清了没?”
“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娟儿说,朝着我意味深长一笑。
“咋办?去不去?”我看着娟儿仿佛醉意蒙蒙的眼睛,问。

“去!
怎么不去?万一英姿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
“这大半夜的,又下着大雪,你就不怕……”见她回答得如此干脆,我开心地故意逗她。
“我咋不怕?我怕英姿把我老公吃了。”她咯咯地笑起来,接着说,“只要你心中有秤砣,她想吃你,包管把门牙齿给她硌掉。”
我微微一笑,诚恳地对娟儿说:“那,你和我一起吧。万一她真遇到什么事情,你们女人之间也好交流。”
“好嘛。”娟儿开心地站起身,整理整理头发,立即去衣柜里找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替我披上。她自己一副作兴要随我出门的样子。
我果断挽起她的胳膊说:“走吧。”
她随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说:“不陪你去了。你还是自己去吧。别耽搁久了。我在家里等你。”
小城故事茶坊在我所住小区商铺的二楼。推门进去,身体立刻被暖洋洋的气息包围起来。室内空调开得很高,与室外的寒冷形成强烈对比。前厅里只有几个男子在起劲地“斗地主”。
英姿一个人坐在后面卡桌靠窗的座位上,远远地向我招手。
卡桌上摆放着一碟点心,两个小茶杯;正中央一盏酒精灯灶具上烧着一壶大枣枸杞茶。
英姿那件淡绿色的长呢子大衣放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薄毛衣。室内的气温把她的脸烧得红扑扑的。
英姿站起身,隔着桌子为我倒上一杯热茶。她说:“强哥好难请哦。”
我直截了当地说:“英主任今天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请吩咐。”
英姿正一正姿势,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她这才笑着说:“看把陈主任紧张的,都快出汗了,咯咯咯。你把羽绒服脱了嘛。我看一看你有没有部领导的架子。”
我正襟危坐,断然说:“英主任不要跟着别人瞎起哄嘲笑我哈,我老实人一个,人畜无害。很不愿意这样被人编排。”
英姿浅笑着:“好好好,我不说了。本来想投一支原始股,结果找不到庙门。”
我祭出杀手锏,对英姿说:“我家娟儿说晚间看见你们在汪老四吃羊肉汤。本来,刚才我叫她一起来陪英主任喝茶的。”
英姿狠狠地刮了我一眼,随即坦然地说:“把嫂子喊出来噻,我马上给她打电话,亲自请她。”
说罢,英姿作势去拿沙发上的电话。
我用手势止住她。
一时间,两个人似乎找不到话说,各人端起茶杯喝茶。
英姿叹一口气,停止开玩笑,真诚地对我说:“其实,我今天是真的有事情,想听听老哥你的建议,也想请你替我出出主意。”
我回报以真诚:“请说。”
英姿反问我:“强哥你实话实话,妹子在行办主持工作这两年,工作方面如何?”
我热情而客观地评价到:“无论是对外的协调,还是对内的组织;无论是对领导指示的办理,还是对基层群众的服务;包括办公室所负责的机关日常事务、后勤管理、车辆安排、档案管理、规章制度建设……绝对一流。妹子性格柔中带刚,能力和水平都没得说。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呢。”
英姿说:“可我写公文还欠火候。多次请教你,想拜你为师,你又不肯收我这个女弟子。”
我说:“术业有专攻。再说,公文写得好的,不一定把工作做得好。你也不要太苛求自己。”
英姿端起茶杯,手肘靠在桌子上,却没有喝,眼睛忽地就有了泪水。
她轻轻地从桌旁的纸巾袋里抽出两张纸巾,柔柔地擦拭着眼泪。
我耐心等待着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又叹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对我说:“作为小女子,我在仕途上并没有什么追求。自从老秦主任走了以后,领导安排我主持办公室工作,这一年多来,我一直矜矜业业……”
英姿欲言又止。
我给她的杯里倒上一杯茶,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听说这次部里人事调整,强哥你担任部领导已经是铁板钉钉,常委部长在很多场合的暗示大家都听得懂。你不承认是你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我呢,这辈子也不会有往部领导上靠的想法,我只是想由中层副职转为正职,名正言顺地负责办公室工作,为大家服好务。”
英姿说完,大眼睛盯着我,纯净的目光里又有些含羞。
我说:“对啊,这想法没毛病。我个人觉得理所当然。而且你也的确有能耐做好办公室工作。怎么了,领导有新的人选安排?你可不要听小道消息。要沉得住气。”
英姿又盯了我一眼说:“我也不瞒强哥了,即将退休的王部长昨下午告诉我,原本部里可以在部务会上直接任命我的,但常委部长却要求把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拿出来公开推举。范围是全机关20多个在职中层正副职,大家都可以公开报名,群众公开投票。而且时间就在本周内。”
我想起今天中午、晚间英姿的请客,不由暗地里替她担心,她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
我安慰她说:“我觉得领导走这个程序是必要的,名正言顺吧。再说,部机关谁不知道你的能力,而且你人缘又那么好。我认为大家推你出来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还有哪个在职的科长主任会同你争这个位置呢?”
英姿又笑笑,反问我说:“群众推荐这一关我倒是不担心。就是现在还不知道常委部长的真实想法。假设领导心中已经有合适人选,我再努力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比如领导如果中意的是你,让你来当办公室主任,难道强哥你也不干?”
我轻松对地说:“你想多了,领导怎么会安排我来抢英主任的位置,再说,我理论室主任当得好好的。”
英姿笑着说:“听强哥一席话,我好开心了。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幼稚,刚刚谈到的这个话题,部里我除了与你说,我对谁也没说过。包括今天与大家的聚会,根本没有任何意图,就是大年节的聚会而已。”
我赞赏说:“你做得对,继续保持低调,沉着冷静。”
英姿明显开心起来,又说:“如果走群众推举这一环节,还希望强哥多多指点小妹。”
我说:“我做事情你知道的,只看重工作实绩,如果部里真搞民主推荐,我必定投你一票。你放宽心,今晚的谈话与拉票无关,你就是不提,我最后也会投你。”
英姿举起茶杯,以茶当酒,敬我一杯。两个小茶杯轻轻一碰,茶水快活地沿着杯壁溢出来。
英姿轻轻抿完茶水,迟疑片刻,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我说:“你说,你们理论室的老杜他们四个人,会不会投我的票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
“强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给他们……”
我断然说到:“不可以。英姿妹子,这话就当你没有说,我也没有听见。好了,外面雪下得更大了,夜已经深了,今晚就这么散了吧。”
……
回到家里,娟儿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轻推了推她,未醒,便伸手抱起她欲往寝室走。刚刚抱起,她扑哧一声笑起来:“我骗你呢,假装睡着,其实哪里睡得着。还是担心你心中秤砣不够重,被别人给吃掉了。”
说罢,她故意夸张地竖起狗鼻子往我脸上、头发、上衣领口一通嗅,仿佛要把外面哪怕一腥味都给抓个现行。
洗漱后,两口子躺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瞌睡上来之前,我给娟儿摆了刚才与英姿的谈话内容。
娟儿警觉地说:“我直觉英姿这女子不简单,部里那么多科长主任,他为什么非要单独找你聊这些呢?”
我说:“办公室主任能文能武,除了会办事,还要会办文。她担心自己公文有所欠缺,希望我指点下她。”
娟儿说:“不一定,我感觉这女子套路深,你不要小看她。万一她在套你呢。你两年前败走麦城的教训,看来还是没有吸取啊。”
想起两年前的事情,我有些气馁,又有些犹豫,便索性把下午与张中兴通电话时他说要给常委部长沟通被我拒绝的事情给娟儿摆了摆。
娟儿絮絮叨叨地说:“你啊,还是太正,太直,太不按官场规则出牌。你看,连英姿这么个小女子,也如此有心机,知道提前活动活动,你还傻乎乎的等着好事降临到你头上?我觉得你可以主动找下张中兴,毕竟你们是大学同学。而且他那个位置,接触的大多是县领导级别的人。人家一句话,很可能顶你熬更守夜干五年苦力。我听说那些局长们,年年春节都要去给县里的领导拜年。你给哪个领导拜过年?我觉得你应该找一找常委部长,都说他很赏识你,你应该主动给他汇报一下思想不是。而且,我总觉得今晚英姿话里有话,很可能她已经察觉到你会有什么事情,只是你个人还蒙在鼓中罢了。”
我何尝不知道娟儿说的话很在理?但内心又总有一个念头在抗拒着这么去做。于是,关于自己进步的事情,尽管民间已经沸沸扬扬,而我一直无动于衷。表面上看是淡定,其实也心慌慌不踏实。平常不想这事倒也无所谓,一想就常常心生烦恼。总是喜欢拖着,等待着,但烦恼却并不因为拖延而除去。
我听着飞雪扑棱棱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忽然想同娟儿聊聊师姐黄玉洁的奇事,这才发现她已经微微打起鼾来了。
第二天黎明,我被窗外的欢呼声闹醒。
雪堆起了!
看雪啦!
玩雪啦!
出门一看,S县白雪皑皑。二十年难见的积雪,堆满县城的大街小巷。
提前十分钟到单位,看见身着红色太空服的英姿领着后勤办的人已把各办公室的开水打好了,走廊也被拖得闪闪发亮。英姿朝我会意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上午十点,常务副部长刘部长到我办公室叩门:“陈主任,走,一起到到常委部长办公室开个短会。”
常委部长办公室在顶楼县领导那一层。我随刘部长乘坐电梯到顶楼,途中我不禁问刘部长:“常委部长召集哪些人开会哦?”
刘部长笑笑说:“就我们两个。”
我心中一动:“啥子会呢?”
刘部长又一笑:“谈心会,常委部长想征求下你意见,准备派你去兼任行政办公室主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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